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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格尔的哲学语境

如生 哲学前沿philontier 2022-01-17
文章参考:弗雷德里克·拜塞尔(F. Beiser)的《黑格尔》(Hegel)



书籍简介

本书是当代黑格尔哲学权威弗雷德里克·拜塞尔为总结自己多年来的黑格尔哲学研究所写的综合性导论,英文本出版于2005年,中译本出版于2019年,是近年来对黑格尔研究的一部力作。

书中首先探讨了黑格尔思想产生的哲学语境,接着以黑格尔的形而上学为基础对他的认识论基础、社会和政治哲学、文化哲学等做了深入而全面的探讨。拜塞尔的这本书,以非常清晰和精炼的语言,将晦涩难懂的黑格尔哲学以一种通俗易懂的方式来介绍,拥有很强的可读性,是进入黑格尔世界的最佳导读著作之一。鉴于此,本公众号将用几篇文章对拜塞尔的这本书分别做章节介绍。

黑格尔(1770—1831)

在哲学史上,康德和黑格尔分别作为德国古典哲学(German Idealism,也译为“德国观念论”)的开创者和集大成者,对于研究哲学的人来说,都是绕不开的人物,有一种说法是,在他们俩之前的哲学都汇聚到他们这里,在他们俩之后的哲学都从他们这里流出,可见这两人在哲学史上的重要性。

根据拜塞尔的理解,黑格尔之后的“存在主义、马克思主义、实用主义、现象学和分析哲学——实际上都脱胎于对黑格尔理论的反动”,[1]P2这就意味着对于现当代的任何一种思潮而言,都可以从黑格尔那里汲取思想资源。因此,理解黑格尔的哲学对于研究任一哲学领域的学者来讲都是一项颇有裨益的工作。

但难度恰恰在于,黑格尔的哲学晦涩艰深,其著作文约义丰,有时在其字里行间绕来绕去都难以绕出个所以然。面对这样的问题,拜塞尔认为,要理解黑格尔,首先要了解黑格尔的哲学语境,即黑格尔的时代所要面临的哲学问题以及文化背景。

《黑格尔》
[美]弗雷德里克·拜塞尔 著
王志宏、姜佑福 译
华夏出版社 2019年6月版

01



哲学问题


西方思想界18-19世纪之前的主题是“启蒙”,“启蒙”所树立的是理性的权威,但当“启蒙”于18世纪进入德国后,随着哈曼、赫尔德、康德的思考,“启蒙”所树立的“理性权威”摇摇欲坠,[2]P51-81随之带来了“反基础主义、泛神论论证、虚无主义、历史主义的兴起,以及理论—实践之争”这些“破坏理性信仰”的思想。[1]P26

01
反基础主义


反基础主义起源于对莱因霍尔德和费希特致力于用基础主义完善康德哲学的怀疑,它质疑能够从一个原初自明的第一原理为基础开展而来的哲学,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是浪漫派,如小施莱格尔就坚称“哲学应当在中间开始”。[3]P24而那些由理性借助第一原理所推演出来的完备的哲学体系,在反基础主义看来“仅仅被构想为调节性的理想,被构想为我们能够接近但决不能通过无限的努力来达到的目标”。[1]P28

02
泛神论论争


在启蒙者看来,理性的权威足以为我们的道德根据和宗教信仰做支撑,但经过雅各比和门德尔松的“泛神论论争”,理性被认为“非但不能支撑反而会暗中破坏道德和宗教”,[1]P29于是雅各比转向非理性的信仰跳跃。而黑格尔所要做的,恰恰就是在雅各比这种对理性的强烈怀疑中重建理性,并借之完成对道德和宗教的论证。

《在康德与黑格尔之间》
[德]迪特·亨利希 著
乐小军 译
商务印书馆 2020年7月版

03
虚无主义


“虚无主义”这个词经由雅各比对费希特哲学的批评变成了彼时对哲学的挑战之一。我们都知道,费希特以“自我”作为其哲学的第一原理,所有的知识,不管是理论知识还是实践知识,都在“自我”之中,这就导致了一个问题是“自我之外,无物存在”,而所有的价值、信念、宗教信仰、道德准则在“自我”面前都要经受怀疑,以至于分崩离析,于是堕入“虚无”的深渊,所以“虚无主义”经雅各比之手“不仅是一个基督徒信仰缺失的道德危机,它还包含着对我们所有信念的基础性的怀疑论挑战”。[1]P32-33

04
历史主义的兴起


由赫尔德开启的历史主义认为,任何文化所具有的信念、惯例、制度、法律都是根据其独特的经济、社会、地理等环境为背景的,换言之,那些看起来普遍永恒的价值原则“一旦我们把它们放到它们的背景中来看它们是如何在历史上兴起的,它们就将表明自身是特殊时期特殊文化的产物;它们仅仅表达它们时代的自我意识”。

[1]P34这种思潮对于被认作普遍永恒的理性权威以深深的打击,因为历史主义意味着没有任何价值具有普遍性和永恒性。这样的理解看上去很有道理,但是也相当于说我们所拥有的思想观念都是相对而言的,即历史主义隐含着相对主义的危险,由此便容易滑入怀疑论乃至虚无主义的深渊。

05
理论—实践之争


激起“理论—实践”之争的导火索在于法国大革命。从法国大革命初期来看,似乎启蒙思想家们所宣扬的“自由、平等、博爱”这些由理性推演出来的价值推动了法国大革命的发生,即思想见证了自己在现实中的成效,它“不仅诠释世界,而且改变世界”,法国大革命就是“哲学之实际的成功”,[4]P37并且这种成功一部分归功于理性。但是在法国大革命后期,“哲学家越是试图把理性的宪法强加给法国,它就越是陷入流血、混乱和恐怖之中”。[1]P35

这种前后期的反差代表着理性和实践之间还存在着一定的割裂,如何解决这样的问题,也成为黑格尔那个时代所要面临的问题。


《浪漫主义的根源》
[英]以赛亚·伯林 著
吕梁、洪丽娟、孙易 译
译林出版社 2011年1月版

02



浪漫派的文化背景


正如迪特·亨利希(Dieter Henrich)在其《在康德与黑格尔之间》的观念论讲座中将“自由”作为康德哲学体系拱顶石,有了“自由”作为导向,我们能够更好地理解康德哲学一样,[5]P140在拜塞尔的《黑格尔》中,黑格尔的哲学体系受到其时代环境中浪漫派的影响也有某种目的论的色彩,这一目的就是“至善”

所谓“至善”,“关注的是生命的终极价值,实际上关注的是生活本身的目的”,它关心的是“人的规定”,其内涵在于“生活的统一性”,在于与我们相关的存在的“所有方面的和谐一致”。[1]P41-42这一问题对于随着18世纪末在德国古典学术复兴而兴起的浪漫派来说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因此,如果我们要对黑格尔的“至善”观念有所理解,需要了解“至善”在浪漫派的伦理、政治、宗教三个方面的体现。

01
伦理理想


浪漫派的伦理理想更多地是对于“自我”的要求,“至善”在浪漫派的伦理理想中,表现为“总体性、统一性、个体性”。“总体性”的主张意味着我们作为人来讲并非只有理性或者只有感性,而是有很多方面,不能片面地强调任何一方;“统一性”是说我们应该将我们的所有能力,不论感性的、理性的这些矛盾的方面,或是其他的方面,都塑造为一个有机的整体;“个体性”的主张看到了每个人和每个人之间的不同,因此要求每个人除了将所有方面都塑造为一个整体之外,还应该凸显他自己独特的方面,正如“每一件艺术品都应当是独一无二的,是独特个体的表达”一样,[1]P45个体性也应该在每个人独特的方面得到彰显。但是我们仍然要注意的是,黑格尔要做的是重建理性,而浪漫派强调不能片面地偏向于任一方,因此这一点构成了黑格尔哲学和浪漫派的不同,如何承继浪漫派的思想遗产并将其超越,是黑格尔面对的一个问题。

《浪漫的律令》
[美]弗雷德里克·拜泽尔 著
黄江、韩潮 译
华夏出版社 2019年4月版

02
政治理想


自启蒙运动之后,“自由”观念深入欧洲各国,但由这一观念引来的问题也相当严峻,最能体现其积极和消极影响的事件便是法国大革命。浪漫派作为对启蒙运动的一种反思,也包括后期浪漫派对“自由”观念所蕴涵的消极影响的补救,他们将古代希腊罗马的共和国作为理想的政治模型。

所以,他们“强调历史连续性的重要性,强调国家内部独立团体的作用,强调混合宪政的价值,强调核心统治者(君主)的重要性”。[1]P48这一点同时为黑格尔所继承。因此,“至善”在政治方面便是“实现古代共同体理想和现代自由之间的一种综合”,[1]P48这也是黑格尔和浪漫派共有的政治理想。

03
宗教理想


与以往“至善”理想在彼岸实现的宗教理想相反,浪漫派认为,“至善”理想“应当在此生而非彼岸来达成”,[1]P49所以这样的宗教理想是完全“内在的”,他们坚持用传统的“无限”概念以内在的方式解释成一个整体的宇宙,[1]P51之前的斯宾诺莎已经在这方面做出了将宗教内在化、理性化的努力,他的“神即自然”的格言“将上帝等同于自然之无限性”,[1]P51以此解决理性和信仰的矛盾关系。

既然如此,那么:“斯宾诺莎的上帝是自然之整体,并且同样如此平等地呈现在每一个人之中。既然我们都是唯一无限实体的不同样式,那么我们只需反思我们自身就可以发现在我们之中的神圣者。”[1]P52

这种被认为是泛神论的斯宾诺莎主义与前述“泛神论论争”相对应,换言之,浪漫派和黑格尔从斯宾诺莎这里寻找到对于“泛神论论争”的回答。因此,斯宾诺莎“内在”宗教的思想资源也成为黑格尔哲学体系的来源之一。

03



小结


在拜塞尔看来,黑格尔所处的时代,正是经历过启蒙与反思启蒙的时代,人们看到了启蒙所带来的进步、革命性的一方面,也看到了启蒙对道德、信仰等原有的用以维护社会生活秩序的信念所具有的破坏力,与此相对,通过浪漫派对启蒙的反思,理性、客观真理等等被奉为圭臬的普世价值不再具有普适性,面对启蒙带来的破坏力,他们希冀用艺术、文学和历史来重建“人的家园”,从而在某种程度上也容易跌入“审美虚无主义”,或者叫“诗性虚无主义”,造成忽略现实的弊端。

所以,黑格尔要做的,就是既吸收过去思想的积极的一面,同时提供面对这些问题的解决方式,在承继前人的思想遗产上寻找能够将二者综合、融合起来的中间道路。这就是黑格尔哲学所处的哲学语境,也是帮助我们理解黑格尔思想的时代环境基础。

参考文献:
[1] [美]弗雷德里克·拜塞尔. 黑格尔[M]. 王志宏,姜佑福译. 北京:华夏出版社,2019.
[2] [英]以赛亚·伯林. 浪漫主义的根源[M]. 吕梁,洪丽娟,孙易译. 南京:译林出版社,2011.
[3] [俄]加比托娃. 德国浪漫哲学[M]. 王念宁译. 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7.
[4] [德]吕迪格尔·萨弗兰斯基. 荣耀与丑闻:反思德国浪漫主义[M]. 卫茂平译.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
[5] [德]迪特·亨利希. 在康德与黑格尔之间——德国观念论讲座[M]. 乐小军译. 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


作者简介

弗雷德里克·拜塞尔(Frederick Beiser),当今英语世界研究十八世纪末至十九世纪初德国唯心论和浪漫主义的权威学者,谢林研究权威弗兰克(Manfred Frank)的好友兼论敌,精擅思想史方面的爬梳,任职于雪城大学(Syracuse University)。
早年在牛津大学师从黑格尔专家泰勒(Charles Taylor)和观念史家伯林(Isaiah Berlin),并曾凭借其《理性的命运:从康德至费希特的德国哲学》(The Fate of Reason: German Philosophy from Kant to Ficht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87)赢得了当年的Thomas J. Wilson最佳图书奖。他分别于1993年和1996年在剑桥大学出版社出版了其编译的《剑桥黑格尔指南》(The Cambridge Companion to Hegel,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3)与《德国浪漫派早期政治著作选》(The Early Political Writings of the German Romantics,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6)。
其后《浪漫的律令》(The Romantic Imperative)一书成为了英美学界系统回应欧陆德国浪漫派研究的枢纽性著作,全面刷新了英语学术界的浪漫主义研究视域,兼及其后出版的诸多涉及近代德国思想史方面的著作,于2015年获得了德意志联邦共和国十字勋章(Order of Merit of the Federal Republic of Germany)。
*注:作者简介引自:https://m.douban.com/book/subject/30422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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